让贪念趁火打劫

Ignite this very moment.

木山 01 & 02

生命的了结是一斩而落,赵彬彬却重新获生于海岸。浪花卷起新的刃,比血花剔透些,比凶器粗钝点。此刻他终于豁然开朗,他正完整地拥有自己:


原来这海不是为别的人而跳。


01 杀人


再凄厉的叫喊声也是一时的,它回荡在空空的楼道间,仿佛要扎进那层层叠叠的阶梯里面去,去剥掉那斑驳的漆,去扯下所有相安无事的假象,同时这样撕扯着的还有养父,男人绝望的声音竞相逃散出喉咙,他的双手发狠扯动着防盗铁门,直到那尖利的威胁变成了不住地哀求,赵彬彬才状似不舍地想要回头看看。


他还没来得及扶正自己被打偏的眼镜,细细的框腿摩擦着脸上的伤痕,尖锐的刺痛提醒着他,仅仅是十几分钟前,这对峙的双方还处在截然不同的境况下。


就在他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刺耳的叫喊而眉头微皱时,孙晓萌牵住了他的手,那一刻他的表情适时地踩在了不耐烦和哀怨的交界上,再回过身来正视她时,已经是满面悲戚。


他的眼睛里或许有听从、依赖、绝望和痛楚,却再也没有不忍了。在他试图表现怜悯的那一刻,他完成了最彻底的狠心。


少女的手抚过他的脸颊,为他重新戴好眼镜,又贴心地整理好头发,那柔软的指肚不可避免地滑过陈旧的痂和新鲜的血珠,轻巧的摸索仿佛细密的吻,吻过所有他不堪的时刻,这样的吻没有任何情色的指向,仅仅是疗愈的方法,和怜惜的证明。


当连哀求声都渐渐弱下去的时候,孙晓萌为赵彬彬戴上了随身听的耳机,他们相对而立,即使没有拥抱,也似乎通过这缠绕的线路联结成为一个整体,乐流侵入人体,呼吸之间即是温热的密语,两两相望就诉完衷肠,他们共同默认了这场闹剧的走向。


耳边只剩下体温,而养父的手再也没能触到赵彬彬的身上过。


没人知道最后关头把那个暴戾的男人折磨致死的“药”到底被赵彬彬藏到了哪里去。就好像也没有人知道,整栋楼自那天起回归了平静,靠的是男人长埋毗邻的尸骨。


这间再无生机的老房,赵彬彬没怎么回去过,但一直让它供着几株绣球,曾经被血泪喂出来的惨烈生活,终于可以供养一点新鲜而完好的生命。秀美的颜色点缀在屋里,也算去去晦气。



02 再会



养父算是与他有关的第一桩人命,还不能算是他主动且直接下手的,比不得日后那些缜密的布局和干净利落的处理,这第一案战线太长,也实在没什么手段,还搭上了挖坑埋人这样的力气活儿,不够从容,也不够疯狂。


赵彬彬有时回想,会挑剔自己曾经的粉饰太平,明明早就知道自己的生活已经无可救药,不除掉养父,人生怎么转圜呢?无非是一点贪恋,努力地拼凑着过去和美的日子,用来哄骗自己再坚持一下吧,因为得到的实在太少,所以忍不住太过用力地把一切都攥在手里,死也不想放。只是最后明白,如果再不放掉那些可笑的幻象,可能真的就要死掉了。


赵彬彬后来会做医生,他可以权威地去评估一个人的健康,他常常为自己惋惜,惋惜曾经拥有过的,做一个“健康”的人的机会。步入新家的时候他是那么地充满希望,他的小手分别被爸爸妈妈牵着,心中感到温暖和可靠,他的概念里第一次有了“未来”,他想,有一个家,我就有了未来,我踩在福利院以外的土地上,我也可以有很多的可能,至少是饱足的吃食和安稳的睡眠,世界如此广阔,他却并不具备想象更多内容的能力与勇气,这一点点的健康只给了他这么多的鼓舞。


只可惜那个健康的家庭存在的时间太短了,短得像是没留痕迹,那位维系着这个家庭健康表面的“母亲”,曾经代表着安稳与和乐,她的消逝则让一切急转直下。


起初是大人的沉痛和小孩的无措,是烟酒和熬得通红的眼睛,后来是养父身体越亏空就越暴躁的脾气,是大人的厌弃和少年的退缩,最后是沉湎,继父的全部寄托只剩下毒品,他在绝顶但短暂的一段段快感里抛弃了现实世界,放纵自己做“药”的奴隶,发疯发怒再也没有道理可言。


而赵彬彬也练就了沉而钝的处理方式,誓要把自己藏到每个角落里去,藏起来的时候他只能冥想,想未来也想过去,想课本也想戏剧,想牛仔裤的裤脚又瞒着他往上蹿了一截,快要盖不过脚踝去,想普通人平庸而浪费的一生,想福利院门前的大路和它的交叉口,想如果能再站在那里的话,他还能做出什么改变。


第一次被送往福利院的场景已无从追溯,那同时代表着收容与抛弃,第二次站在那大门前就是他被收养的那一天,这一次是主动地收养,却仍然不能算主动地脱离。


赵彬彬离开福利院的时候带不走什么,只回头用眼睛记住了他唯一的朋友。视线驶离那样窄的一片天,以后会投放到更广阔的世界去,但他在幼时已无法想象,自己未来会珍视什么超过她去。


他再次注视福利院穹顶的欧式雕塑,无论那里奉的是何等神圣,都没有给过他什么庇护,为他出头的始终只有她,而此时他们就要分别。


这大门总是见证他的失去,却不告诉他即将拥有的是幸运还是厄运,就催着他进来或出去。


他们在那里做了最郑重的承诺,严肃得不似孩童。赵彬彬幼小的手勉力握住门栏,锈红色的漆沾在指腹,又爬上了那只白色的千纸鹤。后来的他在这千纸鹤的见证下了结过不少生命,但只让它们做谢幕的献礼,静美地烧过后,就无声无息地归为灰烬,再没让它们染到过这不洁的红色。


亲切的白纸代替他们道了许多句,再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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