让贪念趁火打劫

Ignite this very moment.

木山 04 & 05

04 医院和学校


太习惯行凶和发疯时黑框眼镜和风衣的装束后,赵彬彬再回这两个地方时,总感到微异的不适,仿佛心底有另一个自己发出割裂的自嘲,讽刺这对别人来说再正常不过的生活,反而被自己弄得像是角色扮演了。


他在学校扮作德智体“美”全面发展的好青年,有人问他要课表,有人为他篮球赛喊加油。他在医院又扮作知心大哥哥。不知道张海峰调查他的时候,是觉得那个在天台尖笑着挟持人质的赵彬彬更可怕,还是那个在医院走廊深深弯下腰,柔柔地与小孩子交谈的赵彬彬更瘆人。


可是,他想,可是那些感受与经历,那么真实地活在自己的身上,让他觉得那应该,就是他。打完篮球后细密的汗珠被夜晚的凉风拂落,运动后的体温和心率不能造假。不知道是不是那时候穿着单薄所以着了凉,导致后来有几天头很疼,尤其是小亮手术失败后,他悔恨地掉眼泪的那时候。


不仅仅是头疼。耳朵听过小亮的话,那机灵的童声害他震耳欲聋,眼睛给过小亮注视,又被迫为他泣泪,连那为他写过病例的手,和为他牵挂过的心,一并痛了起来。生命从来不等重,他并没有学会完全的冷漠。


他记得小亮有一个很爱他的妈妈。小亮小小的人生,用全部的善良与天真惦念着妈妈。赵彬彬告诉小亮,人死了哪里也没有去,只是变得透明了。他只能把话讲到这里,他可以解答生死,也能判断存在,但是他对亲情无能为力,就像透明的灵魂,拥有远远观望的能力,却找不到触及这个世界的介质。


赵彬彬和小亮一起眺望远处的江景,水面依然映着无数彩灯,与他曾经看过的没什么两样,他的心里却忽然产生了新的想法,他对从前无知无觉无所谓的死亡,有了具体的想象:就算变得透明了,也需要找个合适的地方安放自己才行,最好也是一处透明,比如江海。


把清晰可辨的透明,藏进更广阔的纯净里去吧,就像本为一体,就像始终自由。所以类似的问题他回答孙晓萌,“那就让我们被忘了吧。”干干净净,一了百了。篮球场上从来不缺汗水与呐喊,医院更是善良与冷漠掺杂着横行,从来深刻铭记他的人就没有几个,活着的数量还要在此基础上大打折扣。小亮的死砸在他的心上,让他知道人活着就始终都要被情感牵动伤痛,而如果死了,就不用再考虑这许多,留给活着的人再去伤神吧。


他一直都知道,他生命的退场会是计谋一环,甚至会是诱敌深入的层叠诡变,所以从没考虑过身后的安葬和祭奠,只对比过哪种同归于尽效益最大。他的心愿只有一个,就是孙晓萌的普通生活,为此,一切祸端都是选择,一切幽怨都是狂热。


05 跳海


斑斓两岸,大厦通明,让这条寻死嫁祸的夜路显得大煞风景,江影粼粼,泛不起心潮 的波,赵彬彬只管闷声开车,眉头习惯性地皱起,脸色冷寂,浑似一樽蒸着冰汽儿的玉雕,一扫前半夜的情热。孙晓萌的神色也敛了许多,再不见泪痕,沉默地靠着车窗,坐在副驾驶座。


他们好像双双冷静下来了,可没人露出悔色,又仍然在默契地做着抛尸的活计,所以更像是极端的疯狂再也不需要用夸张的神色来表明,各自较着劲时,偏执成为沉静的底气,反正这条路开到头,入海口已经写好了答案。


饶是淡漠、诡谲如赵彬彬,行驶在赴死之路上,也是要对弈内心的空茫的,他分散各地的神思,他分裂各形的脾性,如今都重新汇聚在一起,矛盾地争论着唯一的心情。倒没有什么惧怕可言,惧怕是对他坚定的侮辱。


只是死亡对所有人而言都是只此一次的未知,让他不免有点好奇,就要这样结束了吗?这一瞬他再也记不起那些死在他手里面的人们,死前展露过什么样丑陋的恐惧,反而记挂起许多琐碎的小事,活人的礼仪和手续都无趣,只有那几株绣球花,孤零零地守着家,需要孙晓萌帮他照看一下。


前面是最后一个红绿灯,他轻踩刹车时,东南方向的天空蹿起了一束烟花,已是深夜,没有人群喧闹衬托着,烟花爆开的声音就显得突兀,嘭的闷响让他想起朵朵滚落台阶的水杯,卡通形象印在圆滚滚的杯身上,看起来容量十分可观,如果小亮还在,应该也送他一个的。


想到这里他的心情非但没有变沉重,眉头反而舒展了一点,那俏皮的图案和活泼的颜色,属于孩子的童稚,还给他一点轻松的和蔼。


还有什么呢?他偏过头去看她的发丝与发带,那触感真切得仿佛仍在手边,他由衷地微笑起来,希望它们永远柔软如花瓣。


他觉得自己也拥有了一点什么抽象的东西,可能是眼泪的温度,可能是纵情的舒展,可能是心底里淡淡的哀叹和悠悠的满足,也可能是他们共同做好的这个决定——这个决定不仅仅是为了她,赵彬彬在长久的混沌拉扯之后,很需要这样的一个出口。


终于到了。当他们并立在断崖前,海风不断地吹起外套与裙摆,只是站着没有说话,内心中一切的千回百转也已停下。他们决心不用俗套的告别毁掉这一刻无人知晓的静谧,在这夜色冷风里,他们只感受到彼此,造出近似共生的共存,和封闭于孤岛、飘浮于太空又有什么区别呢,只有他们相怜相惜。


赵彬彬从远处海天浑黑一片的交界处收回视线,侧身再一次抱住了孙晓萌。仍然不置一词,但孙晓萌还是在他的臂弯里听懂了,他说再会。油然一种使命感自赵彬彬心底生出,他满足于自己做出的这个选择,这里的终结会是下一处的开端,他身上处处都是黑色的遮掩,真适合在夜里赴海,投向全然的坦诚,透明的也不只有一种浅色。


生命的了结是一斩而落,赵彬彬却重新获生于海岸。浪花卷起新的刃,比血花剔透些,比凶器粗钝点。他终于豁然开朗,他正完整地拥有自己:原来这海不为别人而跳。


投海是封口,他会成为缄默的自由。


月亮升起来了,圆满的轮廓在天幕上稳行,

月光却颠簸在海面,心神不宁地起伏波荡。

这一刻无论是谁正被普照,

都请停下来望一望,望见一面异镜,

你看,就在那,天下海上。

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by 阂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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